“下一步，我们将建立机关事业单位防治‘吃空饷’问题长效机制的意见，研究制定高校、公立医院不纳入编制管理后的人事管理衔接办法。”人社部新闻发言人李忠在第二季度发布会上说。

在传统公立医院，编制是财政预算和拨款的主要依据。编制内的职工也往往在待遇、薪酬上高于编外职工，医院无法做到按岗管理、同工同酬。同时，各种附加在编制上的利益也让编制改革困难重重。

深圳不仅在取消编制上试点成功了，还扩大了试点医院。

2011年6月，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正式批复同意深圳市开展事业单位人事制度综合配套改革（人社部函〔2011〕148号）。

2012年，港大深圳医院先行先试，全部取消了医务人员的编制。

四年过去，深圳取消编制的试点范围进一步扩大。

2015年5月28日，《深圳市深化公立医院综合改革实施方案》提出，“公立医院不再实行编制管理，取消行政级别，促进不同级别医院按照专业化管理要求依法治理”。

同年12月28日，新开业的南方医科大学深圳医院也取消了编制和医院行政级别，实行医院管理委员会领导下的院长负责制，实行扁平化的人事制度管理。

据了解，将来深圳新建的10家高校合作医院，都会彻底取消编制。

取消编制这么难，深圳的核心思路究竟是什么？奇点专访了深圳市卫生计生委秘书处（医改办）李创。

Part A

李创：“要理顺编制和用人机制，首先要理顺附加在编制上的身份、工资、退休保障以及财政补助。”

奇点：为什么谈到去编制时，大家还是非常担忧呢？

李创：对待编制的态度是和思想理念相关的。这一制度实行时间太长了，大家的思想观念是：好像有了编制就有了一切，就有了铁饭碗。

其实换个思路想一想，如果编制不和个人利益挂钩，编制的作用就不大了。去编制的关键是把编制背后相关的利益理清楚。

奇点：去编制的核心问题是什么？有哪些利益挂靠着编制？

李创：原来身份、工资、退休保障、医院财政补助等等都与编制挂钩，所以去编制首先要理顺这些问题。

对医院来说，过去编制和财政补助挂钩，财政按照编制人头拨付资金。但现在深圳市已经取消了这种关系：

财政补助是和基本医疗服务质量有关系，和满意度有关系，和工作量有关系。基本医疗服务是政府承担的，政府低于医疗服务的成本价提供医疗服务，医院服务量越大，成本越大，政府补贴也要加大。

从个人来说，首先大家关注取消编制后，怎么养老的问题。

其实我觉得养老问题是不用担心的。为什么这么说？现在国家推行养老金并轨制度，事业和企业单位一样了，也就是说养老金是单位和个人共同承担，不再是单位养人了，有没有编制都按这个原则走，这是国家的大政方针，也是大方向。

新的制度下，事业单位人员一是有社会保障。二是有职业年金保障。如果退休以后，新的制度比旧制度更有利，大家也就会往新制度上靠，老制度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养老金并轨问题解决了人员流动的后顾之忧。某人从A单位到B单位，都有了养老保障，续接过去就好了。比方说公务员，深圳市有编制的公务员早就开始实施了这种制度了——原来公务员离开单位后是没有养老保障的，现在就有养老保障了。你明天辞职离开了，到另一个单位还是有保障。

今后，医疗机构医务人员也是这样。所以，新的养老保障制度能让人员流动更自由。

第二个大家关心住房补贴。以前有编制的人是有房改房补的，升职称、升职务之后要补发房改房补，改革以后如何处理这个问题，相关部门正在研究。对于新进的医院工作人员来说，深圳市从2012开始，推行了事业单位养老保障制度改革，所有新进人员都实行新的养老制度，不存在房改房补的问题。

第三，有些人还担心没有编制后工作调动的问题，比如有些人现在是院长，但是将来想当公务员。首先确定的是，将来医院管理一定是职业化的，院长没有行政级别。医院的领导班子也是要职业化的，以后院长岗位设置、资格管理制度都会完善的。将来医院管理团队也要去行政级别的。什么是行政级别呢，比如现在事业单位五级管理岗的正处级干部，相当于公务员的正处级干部。

有些人现在是院长，但还想去当公务员。正处级的公务员岗位，还能不能把医院的院长、副院长招进来呢？这就涉及到公务员选拔、领导干部选拔制度与事业单位去编制化、去行政化改革相配套的问题了，这是另外一个问题。这些配套制度都是要有的，要一块一块改。

第四，大家还担心干部保健的问题。我们现在主任医师、副主任医师是按照干部来管理的，都是有保健的，达到一定年限的主任医师是二级保健。这些该不该继续保障呢？相关部门都在关注和研究解决。

事业单位人事制度改革是综合配套改革，改革后，哪些东西是应该继续保留的，哪些是需要转变保障方式的，哪些是需要相关领域配套推进改革的，都要一并推进。

所以，现在改起来还不是那么容易，很多配套方案都在积极推进。一开始深圳老医院都没开始动，只有港大深圳医院等新建市属医院去掉了编制。

新医院没有历史包袱，不需要处理原来在编人员的问题，大家只要愿意来，就按新制度入轨。目前年轻人去这样的机构比较多，因为这些人容易接受新制度，也不用着急担心退休的事情。

Part B

李创：“取消编制”的核心是：不用行政手段管理医疗资源，不按照编制给医院拨钱。

奇点：取消编制后，人事制度改革的原则是什么？

李创：改革的原则是“以事定费、以费养事、以事定岗和按岗聘用”，原来政府基本上是用财政养人、养机构、办事。

以事定费本质的意思是事业单位提供多少公共服务，财政就给多少经费。“事”是与医院的工作数量、服务质量、满意度等因素相关。

以事定费后，政府在核定医院预算的时候，就根据医院明年工作任务给其核定补助经费。比如，做预算的时候，一年给你定下来300万门诊量，政府就给你1、2个亿的补助，不管你是做300万还是做350万门诊量，补助可能不会增加。

以事定岗什么意思呢？政府给医院核定了多少任务，医院就根据任务自己去定岗位，去聘人。设的岗位多，工作轻松点，但分工资的人也多了。本来100人可以完成的任务，你变成两百个人去完成，分到每个人头上的当然就少了，这是以事定岗。

改革后，医院的岗位设置和工资分配方案都要通过职工大会或职工代表大会，因为这些方案设计到职工的切身利益，职工大会和职工代表大会的作用就显得很重要了。员工利益的最大化，当然是用最精干的队伍完成最大的工作量。原来财政是按照多少编制拨付财政补助，这样医院当然要扩编，增加高级职称的职数，增加财政补助。

奇点：上面这些制度实施后，对医院有哪些影响？

李创：从港大深圳医院的运营情况看，人事制度改革后，医院有了用人自主权，选人聘人会更加严格；另外，现在医院取消了药品加成费用，药品与医院没有任何的利益关系，医院都希望控制“药占比”，增加处方含金量，控制服务成本。

人事工资制度不改革，医院职工都认为自己拿的是国家工资，少一分都不行，会对过度用药、灰色收入等不规范的医疗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改革后，医院成本控制得越好，职工收入就会越高，如果一些人继续搞过度用药、拿灰色收入，就等于损害了全体职工的利益，大家就不会答应，这方面的情况就会得到好转。

从港大深圳医院的情况看，这方面的效果是非常明显的。否则靠医院、靠上级部门天天查，如果不发挥职工内部监督的积极性，这方面的情况难有根本转变。

原来，包括没有改革的地区，我们好多大医院的院长一讲就是一年门诊量是多少，我住院完成了多少，一个医生一年看了多少个病人，他觉得这个很自豪。对于老百姓来讲，其实这相当于以量换价、薄利多销，损害了病人的利益。

实行以事定费后，政府每年给你核定的工作任务是固定的，如果医院做得太多，财政不补助就相当于贴钱干活。医院就会转变运营机制，要加强内涵建设，提高技术水平，提高含金量。

奇点：刚才说到的以事定费相当于目标管理。

李创：是的。第一个是政府每年给医院定工作目标，不仅是诊疗量还有科研、教学、学科建设、人才培养、公共卫生等多个方面，到年底做预算的时候就要根据要完成的工作量、承担的工作任务，算好财政需要投入多少。

根据这个目标，医管中心会制定考核方案，看医院是否实现运营管理目标，这些目标会和领导班子的聘任、薪酬、财政补助水平、医保支付标准挂钩。你做多大的事，你的绩效完成得怎么样，我就给你多少钱。

奇点：那么医院管理局怎么对医院考核呢？

李创：公立医院管理中心对院长、对医院的考核都是有制度的，港大深圳医院的董事会要考核院长的。每年会根据年度制定的综合目标管理责任制，制定考核方案，明确考核目标。

这些目标包括：医疗卫生服务量、学科的发展、医疗科研，还包括医疗费用控制、成本效益、资产管理等等。

奇点：原来是按照编制给钱，这本质上这是一种粗放型投入。

李创：是的，也就是医院做不做事情，都给那么多钱。编制越多，财政给的钱越多。

奇点：所以医院就会拼命争取扩大编制。如果按照新的原则，医院是不是就该削减成本了？

李创：如果不提高运营绩效，控制服务成本，做得越多，亏的也就越多。新制度运行后，医院必须用最少的成本完成既定的工作目标。

我们这样补助的方式是，要让医院觉得完成政府交代的任务就是利益是最大化，而不是门诊量越多、住院量越多就是最好的。所以，我们对公立医院的要求是控制总量，在这个基础上做优、做精，这是医院利益最大化。

Part C

李创：医院拥有了内部运营管理权，不再养懒人了。

奇点：人事制度改革改革后，医院发生了哪些变化？

李创：人事制度改革的核心问题是去行政化、去编制化。人事制度不改革，医院就难有用人自主权。

按原来的方式，编办和人力资源保障部门是必须要管的，因为这是法定的责任。现在既然取消编制管理的方案通过了，人力资源部门也就转变职能、转变管理方式了。在完善相关政策措施和标准的同时，赋予医院选人用人自主权，医院可以按照工作需求配置岗位，根据每一个岗位的工作性质和工作要求来招聘人。这样的结果是降低了医院管理成本，使得医院利益最大化。

现在的编制制度让大家都以为吃上了铁饭碗，谁也管不住我；有些高职称、高年资的人，发挥作用不大，但工资级别高，级别越高医院人力资源成本越高。

在港大深圳医院不会有这样的问题。这样养懒人，就算院长不辞，员工也不会同意的。所以，应该把医院有的权力交给医院。当然，医院不是说院长一个人说了算，还有法人治理结构可以让决策更合理，通过职工代表大会让决策更透明，等等。

奇点：港大深圳医院现在运行得怎么样？

李创：医院拥有了内部运营管理权，这是去行政化、去编制化的结果。在这种情况下，医院内部能够自我监督、自我发展，每一个员工都会努力为医院服务，而不是内耗。

现在，港大深圳医院不能走后门，我想介绍一个病人进去是进不去的，这是一个进步，别人想随便介绍一个人去那边工作也是不行的。医院必须考虑职工和医院利益最大化，所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其实，港大深圳医院的运营成本不高的。为什么呢？医院没有懒人，虽然医生的工资比较高，但行政人员的工资不高，医院也没有那么多社会负担，就没有牵扯了。